原标题：“乘风破浪”的梵蜜琳：无专门生产线，背靠至少9家代工厂
新京报记者 张泽炎 编辑 王进雨
“无惧年龄都要赢，姐姐就用梵蜜琳”，独家冠名今年火爆全网的综艺节目《乘风破浪的姐姐》，梵蜜琳高调出圈。近日，新京报记者在调查中发现，有卖家自称“微商的批发商”，千元梵蜜琳贵妇膏，正品批发价仅580元。而在广州当地，被称为“贵妇膏”的同类产品有多个厂家和业内人士自称“十几元就能代工，与梵蜜琳贵妇膏差不多”。
八月的羊城，绿荫掩映下骄阳依然似火。
广州白云区一座略显陈旧的三层建筑中，货车偶尔出入。走进公司，除前台一名员工招呼外，鲜见他人。代工厂格外宁静，很难让人将其与荧屏前持续“乘风破浪”的梵蜜琳联系在一起。
“无惧年龄都要赢，姐姐就用梵蜜琳”，独家冠名今年火爆全网的综艺节目《乘风破浪的姐姐》，梵蜜琳高调出圈。而同样“张扬”的还有其“贵妇三部曲系列”售价。其中，尤以贵妇膏身价不菲——40g价格，1200元，这一价格已经比肩海蓝之谜、SKII等一线奢侈化妆品牌。
资本市场从来不缺少好故事。
新京报记者调查发现，梵蜜琳目前尚未取得化妆品生产许可证，官方可查有过合作关系的代工厂将近9家。今夏，在高端品牌宣传攻势下，梵蜜琳正试图演绎“贵妇传奇”，大手笔赞助知名综艺的梵蜜琳，究竟是什么神仙护肤品？它的背后又有着怎样的花式营销逻辑？
近日，记者在调查中发现，有卖家自称“微商的批发商”，千元梵蜜琳贵妇膏，正品批发价仅580元。
而在广州当地，被称为“贵妇膏”的同类产品几乎“处处可代工”，常见且价廉。有多个厂家和业内人士自称“十几元就能代工，与梵蜜琳贵妇膏差不多”。
记者调查中，微商起家的梵蜜琳代理商招募活跃于网络，并将加盟门槛提至50万元。……凭借综艺“造神”披上的光鲜外衣，是否只是皇帝的新装？
探访
代工厂的大客户，“无专门生产线”
位于广州白云区均禾街新科上村东街的广州一一生物技术有限公司（以下简称“一一技术”），是梵蜜琳几个代工厂之一。
记者在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官网搜索发现，梵蜜琳目前尚未取得化妆品生产许可证。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官网中的国产非特殊用途化妆品备案服务平台显示，一一技术目前为梵蜜琳代工的产品包括神仙贵妇润肤水、神仙贵妇精华液、神仙贵妇膏等。
不同于街道的人声鼎沸，工业园区内较为寂静，数家设有围挡的代工厂中，一一技术的外观并不显眼，是一座三层小楼。这座三层建筑内包括前台、会议室等多个办公区域，后门可通往代工厂。
“你是哪个公司的？从哪里来？怎么听说我们公司的？”当记者以买家身份试图咨询问题，前台人员追问。最终，公司员工拒绝了记者进入，理由是，梵蜜琳最近曝光度过高，为保护客户，实验室、工厂都不能接待新客户参观。
前台人员将记者推荐至一一技术的总部，位于广州白云区弘实商务大厦三楼的广州留今科学研究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广州留今”）。
工作人员介绍，一一技术代工厂拥有几十条化妆品生产线，且一楼正在装修，即将扩张生产线。尽管作为大客户，但梵蜜琳目前并没有专门的生产线，不过，对于这一老客户，工厂配合度更高。
“目前我们公司主打护肤品，不仅为梵蜜琳代工，还有其他品牌，如和风物语等。两个代工厂加上生产人员大概有300名员工。”工作人员介绍间，记者提出能否代为生产贵妇膏时，对方予以拒绝。
“目前，我们不接其他品牌贵妇膏的单。不过，（一一技术）不能接，可以用另一个工厂接生产贵妇膏的订单。”该工作人员称，，梵蜜琳使用了“独家成分”。
“贵妇膏使用了一些高成本原料，但主要成分是珍珠粉。”记者追问梵蜜琳究竟锁定了什么原料时，该工作人员以不方便为由拒绝透露。
不过，在部分梵蜜琳销售人员介绍中，梵蜜琳并没有限定“独家成分”，添加的主要是珍珠粉、角鲨烷等。关于配方的另一个版本是：“贵妇膏起初在香港流行，梵蜜琳找到源头，买到贵妇膏的配方并进行升级。”
记者注意到，销售人员大多会提及梵蜜琳一段香港品牌过往，后来总部迁至广东。尽管官网中梵蜜琳已无“源自香港”标签，但此类宣传用语并非无迹可寻。
记者在名为“Thanmelin梵蜜琳首席顾问”的微信公众号看到，其账号主体为广东梵蜜琳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自称为“香港梵蜜琳官方公众号”。名称记录显示，2016年9月12日，“香港梵蜜林”认证“品牌神仙贵妇膏”。
企查查显示，成立于2015年5月的梵蜜琳系广东梵蜜琳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旗下品牌，为广妆集团旗下子公司之一，包含梵蜜琳贵妇三部曲系列、臻活凝肌系列等明星产品。
尽管对部分消费者来说，梵蜜琳或许陌生，但并不妨碍其以“贵妇膏”宣传功效：适用于各种肤质，能够修护滋养、平化细纹、奢润保湿、紧实轮廓等，是不折不扣的“神仙产品”。广告宣传中，主打配方包括水解珍珠、胶原蛋白、人参精粹、水解胎盘（羊）提取物。
一位化妆品工程师对记者表示，化妆品标出的成分未必是实际生产时使用的全部，实际上水解珍珠、胶原蛋白、人参精粹、水解胎盘（羊）提取物并非特别“值钱”，且要看具体配方比例。
值得注意的是，梵蜜琳在多款产品中提及能够“美白、祛斑”，根据规定，产品具备这一功效需要是国产特殊用途化妆品。记者查询国家药品食品监督局官网发现，梵蜜琳7款国产特殊用途化妆品状态均为“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总局未组织对本产品所称功效进行审核，本批件不作为对产品所称功效的认可。”
背靠9家代工厂？
有的曾遭整改，有的客户涉嫌传销
荧屏上造就的巨人身影下，也有隐秘的角落。
作为梵蜜琳“贵妇三部曲系列”产品的代工厂，一一技术还有一段官方记录的“改名换姓”过往。广州一一生物技术有限公司此前名为广州市黛芬化妆品有限公司，2018年3月因为未对原料、包装材料、中间产品进行检验，乳化机、灌装机生产设备清场不彻底，留有产品残余物，且无清洁状态标识等，被责令停产整改。当年11月20日即进行更名。
根据企查查，一一技术实控人龚德明对外投资了广州留今，龚德明为广州留今和广州广妆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的法定代表人，该公司的大股东系广东广妆控股集团有限公司，这一公司持有广东梵蜜琳生物科技有限公司62%的股份。
广州留今办公室内展示着多项发明专利证书。员工介绍，广州留今设有与梵蜜琳合作的实验室，且代工的品牌基本都是该公司研发。
外界满天飞的消息中，梵蜜琳研发中心实验室整体投入高达上千万，每年投入销售额的5%至10%进行研发。不过，记者发现，成立于2015年7月的广州留今，共有18项专利信息，包括洁面乳、精华乳、眼霜等，全部专利均为2019年10月之后获得。此外，广东梵蜜琳生物科技有限公司于今年1月14日才增加化妆品制造、化妆品技术开发两个经营项目。目前梵蜜琳仅有的一项专利发明名为“一种具有修护功效的组合物及其应用”，于今年3月27日申请。
业内人士对记者表示，由于高端化妆品对品牌的把控非常严格，采用代加工厂生产的方式十分罕见，一些国际知名品牌均是由公司自身研发并生产。
记者发现，国家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官网中登记过的梵蜜琳代工厂至少9家，其中大多位于广东，包括广东芭薇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湖南弘锴生物科技有限公司等。
梵蜜琳官方介绍中，“贵妇三部曲系列”产品同样出自湖南弘锴生物科技有限公司。追溯过往，2015年，湖南弘锴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曾因违反伪造产品产地，伪造或者冒用他人厂名、厂址，被长沙市工商行政管理局罚款3.27万元，没收违反所得约0.65万元。2019年6月，原湖南省食药监局官方发布对湖南弘锴生物科技有限公司飞行检查通报，责令该企业进行整改。通报点名梵蜜琳自然防护隔离BB霜，涉嫌宣称“防晒”功效。此外，未按制度执行成品的批号管理，三个不同周期使用同一批半成品分装生产的三批成品梵蜜琳贵妇膏批号均定位同一批号。
对于广东芭薇生物科技股份有限公司（简称“芭薇股份”）而言，梵蜜琳也有着重要分量。
芭薇股份系新三板公司，按行业大类划分，属于化学原料和化学制品制造业。公司业务主要划分为两种模式，即ODM 全部托管加工模式和半成品供应。2015年至2019年，芭薇股份营业收入从6265.82万元攀升至2.32亿元，其中2019年毛利率为35.92%。梵蜜琳公司系芭薇股份的第一大客户，去年芭薇股份对其销售金额为2591.16万元，年度销售占比11.26%。
早在2017年，梵蜜琳公司还是芭薇股份的第五大客户，当年芭薇股份对其销售额为617.45万元。
芭薇股份在2017年和2018年年报中均披露，河北华林酸碱平生物技术有限公司系该公司当年第二大和第四大客户，销售额分别为1749.01万元和1050.06万元。华林酸碱平公司此前因涉嫌组织领导传销活动，公司主要负责人和相关人员已被警方控制。
造势
千元售价，冠名综艺“刷”出圈
广州走访期间，记者来到梵蜜琳位于广州白云区万达广场专柜。由于顾客不多，直到记者打招呼，仍在化妆的销售人员才留意到顾客出现。不过，她表示，《乘风破浪的姐姐》播出后，专柜客流量明显增多。“很多人都是看了节目之后去参观或者购买。”
▲梵蜜琳专柜根据介绍，目前销售火爆的“贵妇三部曲系列”——贵妇润肤水、贵妇精华液和贵妇膏，售价分别为520元/150ml、920元/40ml和1200元/40g。这一价格超过SK-II大红瓶精华面霜（860元/50g），比肩海蓝之谜精华面霜（1520元/30ml）。
一一技术相关负责人拒绝透露梵蜜琳的成本价，对于高昂的售价，他解释，梵蜜琳在走“奢侈品”路线，其主要目标客户是“可以消费得起的人”。
采访中，这位负责人表示，梵蜜琳在包装上颇为用心，大概高于市场价格三成以上。“像一些高端进口品牌包材基本很贵，大概十几二十块钱左右一瓶。梵蜜琳一套售价4000多元的套盒外层膜成本价在二十五元至三十元一张，不会轻易刮花。”
在其看来，梵蜜琳之所以贵，营销成本高昂已是公开的秘密。“梵蜜琳可能每年预计花几个亿营销，独家冠名《乘风破浪的姐姐》确实起到提高品牌知名度的效果。”
根据芒果TV数据，这一综艺的赞助品牌数量高达13个，其中梵蜜琳为独家冠名。开源证券研究所假设，在乐观情景、中性情景和悲观情景下，梵蜜琳的赞助价格分别可能为1.80亿、1.50亿和1.20亿。
不过，上述负责人对记者表示，也并非如此“天价”。“今年由于疫情，很多公司不敢大面积投广告。当时很多公司都不敢投，梵蜜琳成功竞标。正常情况下，这么火的节目投标可能会花费上亿，但梵蜜琳大概只花了几千万。”
节目效果似乎也在公司意料之外。梵蜜琳创始人蔡彬弟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坦言：“讲真当时确实没想到节目会这么火。”
尽管如此，《乘风破浪的姐姐》之前，梵蜜琳一直试图在各大综艺中“刷存在感”。湖南卫视《声临其境》、爱奇艺《妻子的浪漫旅行》、腾讯视频《我们是真正的朋友》、优酷《演技派》、芒果TV《歌手·当打之年》等多个热门综艺节目，都有梵蜜琳的冠名身影。
梵蜜琳邀请明星代言同样不遗余力。目前，该品牌除了张馨予为品牌代言人，伊能静、李若彤、钟丽缇等知名女星均为其“打call”。
对于梵蜜琳的研发投入和营销成本等相关情况，近日记者多次致电梵蜜琳，截至发稿尚未得到回应。
模式
微商拉人抽成“狂欢”，准备做“区块链”
谁是梵蜜琳“天价”产品的推手？微商“底色”或能道出其中秘密。
近日，记者以咨询代理为由联系到多名梵蜜琳的代理商，采访中得知，公司仍在招收代理商，且门槛已经提高。
自称为梵蜜琳小雅老师的微商对记者表示，公司政策升级，代理起步价50万。当记者随即追问不同层级代理拿货价格表时，小雅以维护代理们利益为由拒绝提供，“如果价格透明，就卖不起价了”。
50万投资门槛也不是“死规定”。当记者提出达不到这一要求后，小雅发出“梵蜜琳经销商招募”价目表后又立即撤回并称虽然近期“入场费”已经调整但如果想做代理可以按照原价拿货。
记者看到，梵蜜琳具有层级经销商的特性，其中金牌经销商押金2000元，首批货款需要20000元，至尊经销商押金和首批货款分别提高至5000元和50000元。此外，总监级别为50万货款加5万押金。
▲图源：受访者供图按照代理商程序，交完押金，记者可以成为小雅的代理。“我一定会协助你代理梵蜜琳”。小雅以能低价拿货推销：要求高也意味着价格就低，以金牌经销商来说，交22000元，拿货折扣可达到六七折左右。而记者交纳押金后就能看到拿货价格表，然后决定选择哪个层级。
小雅展示的经销商层级价格表得到了其他微商的证实，记者被告知“这是官方招商政策”。
微商模式下，梵蜜琳化妆品的底价在不同人员报价中翻新。
自称为“微商的批发商”的卖家向记者推销称，可以用批发价拿货梵蜜琳贵妇膏，零售价1200元，批发价仅580元一瓶。批发价系供货给微商的价格，2瓶起售。“不是所有的微商都从我这里拿货，我下面的代理才是。货品都是公司直供，有正品保证，支持专柜验货”。
该批发商对记者表示，可以先不用授权，拿点货卖得好了再授权，授权后可以取得相关证书。
此后，记者关注了名为“Thanmelin梵蜜琳首席顾问”的微信公众号，并根据提示添加了“护肤首席顾问”的微信。对于代理商制度，该“护肤首席顾问”称现在品牌方没有招代理，只有合伙人，合伙人可开设实体店、工作室。
“可以来我工作室，我找招商老师接待你。”
记者在这位首席顾问的邀请下，前往梵蜜琳其中一位合伙人开设的广州美琳美肤管理咨询有限公司（以下简称“美琳美肤”）工作室。据该公司在某招聘网站上发布的信息，美琳美肤原为广东梵蜜琳生物科技有限公司旗下销售中心，于2016年9月成立独立子公司，是集设计、研发、生产、销售为一体的高端化妆品公司。
不过，企查查显示，该公司的经营范围主要为商品信息咨询服务、日用器皿及日用杂货批发、生物产品的销售（不含许可经营项目）等。
美琳美肤位于广州白云区黄边北路卡弗。park创业园三层，内部装修较为豪华。业务人员原定要讲解招商制度，但当记者抵达后称现在暂时不开放招商制度，后期可能会有新的商城模式上线：“新的商城模式是‘分享模式’，做社交新零售和‘区块链’。目前，新的合伙人制度仍然在做内测，后期的盈利模式尚未确定，因此不方便公布。”
对于区块链这一的模式，业务人员解释为，后期可能通过梵蜜琳的线上商城为不同品类商品带来不同的客户。“后期做服务的时候会把每个人的资源链接到一起，与客户资源共享。”
“梵蜜琳不是传统微商，我们的总体模式是社交新零售，有特定的付费引流渠道，花钱去赢粉丝，不是通过个人的亲朋好友推荐。公司现在有7位合伙人，都拥有上千平方米的公司。”对于微商制度，业务人员表示，公司只有合伙人和总代两层，两者区别在于公司大小，这两层目前都不对外招商。
针对上述疑问，8月14日，记者来到梵蜜琳位于白云区绿地中心的公司总部。在记者表明身份并要求采访后，前台人员表示，采访需要预约，记下相关问题后将转达给负责人。截至发稿，记者尚未收到任何回复。
背后
“贵妇膏”20元能代工，
与天价货有何异同？
记者在走访中发现，代工贵妇膏在广州几乎是一种流行。
作为广州大型美妆交易市场，兴发广场里囊括不少化妆品代工厂。部分代工厂店主宣称十几元即可代工贵妇膏，“与梵蜜琳贵妇膏差不多”。
“我们的产品都是直接供给公司或者微商。” 一位代工厂老板打包票，贵妇膏的颜色、质地、气味都可以调。“只要拿来原版，我们就可以打版给你，瓶子也可以包装，能够做到一模一样。”
记者了解到，代工40g贵妇膏，膏体可低至7.2元，瓶子大概9.5元，加上外包装盒子整体成本不到20元。
左图：市面上的贵妇膏右图：梵蜜琳贵妇膏这些代工厂深谙产品包装术——想要卖上高价，包装要下功夫，让它看起来物有所值。
当地包材店铺中，大部分化妆品瓶子售价4元至5元，“高端”一点的包材价格为9至10元。
▲价值9元的“高端”包材